由於傳統的主流社會文化並不鼓勵青年對自身志向舉棋不定,大部份人都必須選擇進入並從屬於某一明確領域。基於此,著名作家Emilie Wapnick曾提出「多重潛能者(Multipotentialite)」的概念,以形容那些無法被單一興趣或職業所框定的跨域者。近年來,隨著跨域人才的大量湧現,職涯多元化的聲音愈來愈強,莘莘學子、職場青年們努力打造「多重潛能」,期許將不同領域的學習成果整合為職業發展的助力。
然而,豐富的職涯、斜槓的身份並非是刻意追求後的結果,律師柯萱如用他的故事告訴新世代的斜槓青年們:精彩多元的跨域工作,始於真誠地接受帶給自己快樂與真實的內在天性。明辨哪些工作對於自己而言是真正有意義的,才能找尋到屬於自己的安心之所,進而堅定邁向前方,一步一個腳印。
斜槓生涯:司法/主持/心理諮商
普羅大眾對律師工作的既定印象,往往是「埋首厚重的卷宗與法條,在事務所與法院間來回奔波」。雖然同樣被稱為「律師」,畢業於台大法律系的律師柯萱如卻有與眾不同的工作型態。通過國家考試與受雇律師的試煉,成功升為執業律師的柯萱如,現在更像一位自由工作者。除了承辦律師事務所的業務,不時會接到機構的演講邀約,也會參與民間組織的議題倡議活動,或指導大專院校的模擬法庭課程。他同時還是公視節目《青春發言人》的主持人之一,自2016年節目開播以來持續主持至今。此外,他正在攻讀心理諮商研究所 ¹,實習過程中接下了不少與家庭諮商相關的專案。
雖然肩負如此多元且繁重的工作與大型活動,柯萱如仍會讓自己每個階段的精力集中在一兩件事情上。「每個階段會有這階段比較著重的生活重心,每隔幾個月生活狀況都會變滿不一樣的。去年就把重心放在心理師的實習,可能佔掉一個禮拜中一半、甚至更多的時間,剩下時間一樣會接律師案件承辦或是接一些演講,偶爾青春發言人還要錄影。」柯律師舉例,去年比較著重諮商的實習,前幾個月轉為多接一些律師的案子,現在則專注於撰寫碩士論文,並且消化之前因為疫情延宕的活動和開庭。有所側重的安排與極強的時間規劃能力,使得他在各領域身份的切換中游刃有餘。
不是刻意為之,也非一蹴可幾
對柯萱如而言,法律、諮商、主持…… 這些由興趣演化而來的專長並非一蹴而就,而是聽從本心,順應機遇,慢慢發展而來的結果。柯萱如坦言:「其實大學四年沒有很認真探索我的職業發展,也沒有非常認真思考以後要做什麼,好像很認真地在玩。」因為喜歡跟朋友一起相處、籌辦活動的感覺,柯萱如大學時代投入很多時間精力在社團以及大大小小的活動上,不斷嘗試感興趣的新事物。大三、大四時,他的學業遇到一些瓶頸,自覺一開始對法律的熱情不復存在,同時又看見同學們都在很有規劃地修課、實習與考研究所,這些都喚起他對未來的焦慮與迷茫。當時對法學失去熱忱的柯萱如有很多想嘗試的新領域,然而因為暫且無法確定自己的興趣所在,也擔心自己缺乏其他領域的基礎訓練,最終依然在研究所繼續修習法學 ²,先為迷惘的自己找到暫時的定位,爭取可以進一步審思、探索未來的時間。
在就讀法律研究所期間,柯萱如透過課程與打工,涉足了那些原先讓他躊躇不決的興趣領域,盡可能多方體驗每個產業的樣貌。為了增進對舞台劇的了解,他爭取到劇團助理的工作,也跑去修習戲劇系的課程;為了確認對傳播領域的興趣和能力,他選修新聞所的課程,跟同學一起製作新聞、加入電視台實習和紀錄片工作坊,還跨足配音工作;此外,由於大學時代去諮輔中心諮商經歷讓他獲益匪淺,他懷著對諮商的興趣與熱情,開始參加相關團體與工作坊。同時,法研所更深更廣的學習層次使他得到更多思考制度的空間,也讓他重新找回對法律的熱誠,決定繼續投身司法領域。
成為律師後,柯萱如大多處理跟家事、兒少、性別等與「人」最相關的案件,從中不僅看到自身能力的不足,也意識到現行司法制度難以解決情感方面的困境。他希望給予當事人內心創傷與痛苦一些援助並更深入了解對方的困難之處,最終決定帶著原本對諮商的喜愛進入心理諮商所進修。申請前柯萱如糾結了很久,不斷說服自己,「反正我就試試看,沒上就算了,繼續做律師而已」,「先不用決定要不要念,考上再決定就好」,「先念念看一學期,不喜歡就停,只修課不畢業也沒關係······我就這樣一直騙自己試試看,隨時可以停。」然而他越嘗試越堅定自己對諮商的熱情,前陣子已經完成在心理諮商所為期兩年的實習,現正著手準備研究所的畢業論文。
專業能力之間的輔助與衝突
「我覺得諮商幫助我法律的工作很大,因為法律很欠缺與人互動這部分的訓練。」柯萱如微笑道。在心諮所訓練的輔助下,柯萱如得以填補法律系所的培養過程中所欠缺的人際溝通能力,從而與當事人建立更好的關係,促進良性互動。心理師的諮商訓練還幫助他遇到衝突時「猝然臨之而不驚」,更能穩住自己。在撰寫書狀與法庭陳述時,他也能運用心理學的背景知識,就當事人的內心狀態提出更有深度的論述來說服法官。
同樣,律師的相關實踐訓練,也潛移默化地滲入柯萱如承辦諮商案件的過程中。若諮商案主曾經或正在經歷訴訟流程,柯萱如就較能理解個案在司法程序中會經歷什麼困難,以及開庭程序對他造成的影響,也比較知道如何跟司法相關人員溝通合作,提供案主更多幫助。此外,法律訓練習得的反應能力以及思考層次也在青春發言人主持工作中得到了活用的舞台。在接受各項訪問時,柯萱如也能利用諮商晤談的技巧,引導訪談人表達心中的見解,必要時還能補充法律和心理諮商的知識,擴增節目內容的觀點。
柯萱如認為,在不同領域累積到的能力其實都可以互通。像是主持歷練出察言觀色、控場、引導回答等技巧,同樣會回饋到其他工作場域中,尤其是牽涉「人際溝通」的能力方面最為通用。
領域間的能力交流創造相輔相成的效果,也帶給原有思維一些衝擊與改變。剛開始接觸心理諮商時,柯萱如發覺自己慢不下來,很容易因為沉默而焦慮。過去法律的訓練講求快速的反應與實用的解方,多年累積的主持經驗也讓他無法接受氣氛出現任何空白或冷場。然而,諮商推崇「慢下來」,投注時間深度陪伴才能了解對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還需要等待對方感受自己,才能逐步引導他想出下一個規劃。靠著一次一次的練習,不斷修正與反思諮商時「為什麼那樣做?」、「那樣做可以嗎?是否太強硬讓當事人不舒服?」柯萱如開始習慣不能急著幫助對方改變,漸漸發現原來自己能有所不同。「有點像把自己當作黏土,可以一直捏成不同的形狀,對我來說是滿喜歡的過程。」他認為自己現在比較能依照情境,調整出「律師的狀態」或「諮商的狀態」等不同工作模式。
「法律和諮商兩個領域重視的事情跟判斷的視角滿不一樣的。」柯萱如分析自己的領悟,認為兩個領域解決問題的邏輯與手法各有優劣。他舉存在家暴問題的伴侶為例,當雙方權力不對等時,無論諮商多久都很難改善雙方的關係,但法律的強制力,例如保護令,就能發揮顯著的效果。然而任何解方都很難兩全其美,法律的缺陷在於較無法顧及更深層的人際關係。「保護令下來,那他們的關係就好了嗎?還是更激怒施暴者?或是受暴者心中有很多不安、怕被報復?擔心對方恨他,關係好不起來?這些都是法律無法真正處理的,需要透過心理諮商長期的晤談修復關係。」法律就像強力的速效藥,諮商則是長期的調養,對症下藥才能適宜地解決問題。
兩個領域的作風差異也讓柯萱如對律師工作和訴訟方面產生特別多感觸。以冷暴力和關係操弄為例,這些情境下受到的心理傷害都難以在法律層面舉證,卻又能真實地感覺到當事人遭遇的苦痛。「現行法律在不夠深入了解一段關係或人性的狀況下就做判斷,會覺得司法場域上人一些很細緻的內心、一些痛苦、很獨特性的部分在訴訟中就漸漸消失了,沒辦法被看見。」司法為了避免冤案,堅守罪疑惟輕、無罪推定原則、嚴謹證據法則等規範,非常看重證據,因此無法舉證的狀況就讓柯萱如特別掙扎。諸如性侵害或家暴案件,受暴者當下沒有餘力思考蒐證問題,若是密室案件更無法提出第三方能作證據,以至於事後在司法場域求助無門。³「這時候會滿糾結的,想說司法證據要求那麼高,這類案件都沒有辦法達到公平正義,有種縱放壞人的心情。看到這些人的痛苦無法在司法上得到幫助很糾結,但回到法律人的身分又能理解這些制度設計是有道理的。」
真誠地對待自己
「我覺得我滿符合這些定義的,但當初我並不是抱著『想跨領域』或『想成為斜槓青年』的想法做選擇。」柯萱如剖析,自己一路走來只是持續發掘好玩、有意義或值得嘗試的事情,評估可行性來決定是否著手。他認為個性讓自己選擇了這種生活方式,天生就喜歡多方探索,對很多事情感到好奇。
柯萱如認為自己同時擁有理性和感性的一面,心中並存著「想與人情感交流的渴望」以及「參與社會、改變不公的目標」。現在身兼多重領域身分的工作模式能滿足內心各面向的需求,達成不同層次或領域的自我實現,展現出多種自己想成為的樣子。且長期只做一件事情會容易感到疲憊或倦怠,若讓生活中有很多能投入的面向,就能成為彼此的支柱,把切換工作變成另類的放鬆方式。適當調節自己不同方面的狀態,喘口氣,讓某部分的自己充電一下,有助於保持對工作的熱情跟新鮮感。
「誠實地面對自己」是柯萱如人生路途上的信念之一,花時間思考「自己想要什麼?」、「是否喜歡目前的狀態?」、「這是心中重視的目標嗎?」如果遇見想追求的事情,自然會長出勇氣和力量支撐自己往前走;儘管放棄很可怕,停下腳步要承擔風險,察覺自己不想繼續時也能誠實地放下執念,朝另一個階段邁進。他分享了一句教授給他的話:「心想自己已經做到的,感謝已經發生的,帶著盼望跟愛繼續前進,你的人生必然不同。」做出任何決定通常都不會有毀滅性的影響,相信自己,放膽嘗試也沒關係,所有過程都會化為未來的養分。重點不是現在這個選擇對不對,而是一步一步修正與調整。認真生活,真誠對待生命,必然能活成自己喜歡的樣子。